塞北落颗星

一只饱经风霜的海豹罢了( ´◔ ‸◔`)
想要专注于故事本身,一个故事所能拥有的全部可能,一个角色在不同故事中所能拥有的一切

【春节联文/戬独】入眸

 @戬吹教会 

关键词:糖

字数:3116

  海棠开后,望到如今。

 

 

  杨婵只是走在人行道上,黑白两色的柏油马路便在惨白的日光下油腻万分。她于几年前从华山脚下踏马而来,带着千年不去的茫然无措。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背影,千万人中天地广袤。此时高悬的太阳抹去了伪饰的倦意,粲然天光之中,这座某生的城市从未如此耀眼。

 

 

  行尸走肉一样挣扎在钢铁丛林之中,就像久旱逢甘霖,又像极夜遇天明,杨婵被过于夺目的光刺伤了双目,眼眶一酸,深呼吸好久,终是没有泪珠。

 

 

  她想哭,又想笑。捂着脸在行行重重的人群中蹲下身,像是被剥夺了呼吸,在阴霾的Y市里苟延残喘。五米远处是“杨家风味”小吃店,在初阳的暖意下熠熠生辉,店面干净异常,好似从未有人踏入。

 

 

  二哥。

 

 

  她哽咽开口,喃喃低语。挂在嘴边的声声亲昵自那日便不能随意出口,口齿中辗转千年的称呼如鲠在喉。

 

 

  喉管不住地抽搐着,泪水决堤如雨磅礴,如临大赦。

 

 

 

“杨家风味”开起来了,终日弥漫着旧日的风光。好奇的行人匆匆一瞥便离去,在颠沛流离的Y市忙碌着自己的生活。有缘人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家复古的小店,流连起似是而非的旧年故事。

 

 

  好像在哪里见过它似的。路人们笑谈,欢乐与回忆走街串巷,弥散了遥远的悲伤。

 

 

 

“杨家风味”是二层小楼,斜斜的石梯将客人与老板一分为二。午夜子时的天街小雨敲打着伶仃的瓦片,青苔丛生的梯角虫蚁窸窣,它与周遭水泥石板铺就的商业房格格不入,却又相得益彰。

 

 

  它素净,它斑斓,就像他卓然挺立又和煦如阳,她风姿婉约又飒然而笑。

 

 

  杨婵敲击着键盘,屏幕荧光闪闪,将他的平生一一映入她的眼中。苍白的手指再怎样滚动鼠标,过往种种也无法变成云烟消尽。像是用尽了平生力气,食指犹豫一下终是在“咯哒”声中关闭了网页。

 

 

  她瘫坐在椅子上,拼命攥紧拳头才抑制住汹涌而来的眷念与悲伤。

 

 

  彼时她安静地坐在华山下死水暗环的石台上,抬眸便是星环云绕,低眉则见碎磷游水,她掰着手指努力记清金乌东升西落的每一天,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想着二哥,念着沉香。

 

 

 

  二哥。她呢喃细语,吐露着碎碎的悔意与卷恋。

 

  我想你了,你在哪里?

 

  她把头深深地埋入膝盖,蜷起双臂环住自己,蜷缩在椅子上,小时跑累了,就像这样便缩在二哥的怀里,小小的一团,肆意汲取着寒冬腊月里微不可查的暖意。

 

 

  她微微颤抖着,似激动,似惊恐。

 

 

  隔着店里的玻璃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一复一日地重复着日夜相同笙歌,闲暇的时候杨婵便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流云千转,看雨落隔岸。

 

 

  她开了这家馆子,做得一手好菜,却在那天以后才重新开张。

 

 

  那天太阳很暖,光芒很艳。就像千万个在水牢中流淌的日子,宁静而祥和。那些如云似烟的彼时她时常怀着一种强烈的信念,试探与恐慌已然成了家常便饭,即便无实质的枷锁加身,也有虚幻的禁锢在旁。

 

 

  可那时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是挑衅式的叛逆还是过分天真的固执,再追究起来也毫无意义。

 

 

  她终是成了杀死杨戬的帮凶,即使没有任何人的审判,她也成了自己的证人。

 

 

  被狂热信念席卷的内心随飘零的魂魄逐渐冷却,再次相见已然换了人间。

 

 

  初春冷气潋滟开暖色的光束,考究的木雕门被无声推开,贪恋温暖的灰尘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拥入,在酸涩的空气中好似亿万星辰的爆发。

 

 

  逆光而立的人稍顿,然后轻车熟路,好似归家。

 

 

“欢迎光临”在喉咙里几经转动,还是没能逃脱被哽咽堵住的命运。杨婵将菜单放在客人桌上,静静立在一旁。她想再次描摹那人的轮廓,却只记得那日阳光很好,空气很美,乍暖还寒的意蕴在安好的岁月中静静流淌,恰似水墨丹青,笔尖遗风。

 

 

  后来那人便成了常客,与老板娘熟稔起来,也就渐渐成了朋友。

 

 

  他说:“很好吃的菜。”如见往生。

 

  她牵起嘴角笑笑,说欢迎常来。

 

 

  认不认识她,记不记得她,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想起,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再次相见,便如获大赦。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倦鸟归巢时仍可见钢铁丛林的上空,那一角天空处云卷云舒。

 

  这家小店就在流水般的日子里静静地立着,激不起浪花,也遏不住流水,挽不回的四散桃花,只能任凭他们在溪流中支离破碎,顺水东流。

 

 

  杨婵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心,缓慢跳着的心脏将死水一般的血液泵入心室,整个人便逐渐僵化。

 

  恍惚间竟回到了最初的时光,幼时逃亡的漫漫长路竟成了割不去的,拼了命也要找回的过往。

 

  他越是对她和煦地微笑,如冬日暖阳,她越是唇齿颤抖,如临寒冬。

 

  一声含了千百年念了千百遍的“二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多少的思念与悔意皆化作了午后的笑意盈盈,午夜的泣不成声。

 

 

  她想自己本应庆幸的,在长生不死的惩罚中得以救赎;而她又觉得自己本应悲伤,在万千流云归巢后才再次找到家的方向。

 

  她还想仔细想一想,想一想波橘云诡的时刻她做了什么,想一想岁月静好时她说了什么,可时间催促着推搡着她跌跌撞撞,还未准备好就遇见了今世的他。

 

  他伸手扶住了一路走来脚步踉跄的杨婵,手掌温热有力,一如既往。

 

  他背对天光,却还在想着要将她拉出沼泽。

 

 

  午夜无眠时分,从前的过去的挽不回的留不住的便开始走马灯般地张牙舞爪,将残酷的轻柔的温馨的刻骨铭心的一幕幕肆意铺张。杨婵还记得杨戬自小就嗜糖,母亲亲手熬的方糖,不论放到什么地方,都能被当初的小二郎翻到,他抿着嘴忍着窃喜和心虚,手背在身后,攥着偷偷摸来的糖,心里盘算着和她分享,或者找她换些小玩意。每每都攥到手心出了汗,也不舍得松开,直至融了少些方糖在手心,惹庭院蜂蝶相缠。

 

  那时母亲对他们的小把戏了如指掌,却佯装不知,还奇道自己的方糖莫不是也成了精,找个隐蔽的地方修仙去了。而后在她的小二哥松了口气后,才用白袖掩了嘴,在父亲的怀里笑,一边笑一边看着他们兄妹三人打闹,然后风穿厅堂。

 

  她那时懵懂,在接踵而来的措手不及的几千年里反复咀嚼本已模糊不清记忆,才悟出那一星半点的岁月静好。

 

  而后便是持续了数千年的悔意与等待。

 

  她有些不敢与他相认,在小心翼翼的互相触碰中自欺欺人。

 

  他常常来,成为了常客。

 

  这小店位置偏僻,也少有人来,但凡有来尝鲜的客人,总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道:“很好吃……也很特别,是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却总觉得有些熟悉。”大约是缥缈的前世,不知几个轮回之时,客人们忆起了前生的味道,却不被天道允许重温旧梦。

 

  杨婵总温婉地笑笑,并不回答这些敏感的有缘人。

 

  也是无法回答,不知如何面对。

 

  像往常一样,闲聊两句杨戬便离开了,他很忙,总有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和以前一样,又有些不同。

 

  杨婵注视着他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看到犹犹豫豫探头探脑拐进来的沉香。

 

  沉香挠挠头,叫了声娘。

 

  然后两人相顾无言。

 

“我觉得这样不行。”半晌,还是沉香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毕竟是我的亲舅舅,躲着不见总归不是个办法。”

 

“可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呢?是我亲手……”

 

  杨婵便在沉香絮絮叨叨的纠结中恍惚起来,原来这孩子以为她早与二哥相认,一直躲不肯出现,是羞愧于狂妄的当初,悔恨于无知的过去。

 

  其实……他们都一样。

 

  一个逃避,一个欺瞒,而当事人,却依然对她笑地温柔,一如当初。

 

  杨戬每每看她的眼神,总似含着千言万语,又似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只能化作一潭温水,温润又令人安心。

 

  她每每错开他的眼神,只为制止自己扑进他怀里的欲望。她总在想,她怎么有资格做这些,她怎么还能祈求二哥的原谅,她的二哥又怎么能独自承受这一切。

 

  整个人像是被劈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肆意挥洒的艳阳中用尽力气汲取温暖,一半在玄冰如铁的冰川壑谷中如履薄冰。

 

  她想,被开天神斧劈中,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看着他来,目送他走,关注着他每一处出生入死的任务,拼着天罚用被榨干法术护他垂危的性命。

 

  他担忧的情绪无法控制,每每流露出来却令她心酸不已。

 

  到这个时候,还在惦记他的妹妹。

 

  他们简直就是互相折磨。

 

  无法遏制的情绪自相遇那天便逐渐累积,临近决堤之点时一泻千里。

 

  杨戬推开门,此时已是深夜,门外却灯火通明,烟花爆竹燃了一城,倾泻着万人同庆。

 

“二哥!”

 

  不如就由她来打破,让她再任性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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