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落颗星

一只饱经风霜的海豹罢了( ´◔ ‸◔`)
想要专注于故事本身,一个故事所能拥有的全部可能,一个角色在不同故事中所能拥有的一切

【春节/戬独】若我祭神

       @戬吹教会 

 字数:8568

 预警:【1|24】

       嗯……其实是点梗还债呢! @卡特 驼驼的兄妹逃亡,路遇河神,哥哥扮女装代替小姑娘当祭品 梗。

      其实我超喜欢这个梗……但发展好像不太对emmmm

      总之大家新年快乐啦~新的一年也要在一起吹戬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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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撑船篙,碧湖便荡出一圈涟漪,木筏甩下流云波纹,轻巧地向前滑去。他粗衣在身,短褐穿节,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意。

  筏子的另一头是个青衣小姑娘,许些惊恐未定的惶惶,和死处逢生的安定搅在一起,在她姣好的容貌间浮现,凝合出了对岁月安好的向往。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家乡,山水遥遥,一闭眼,灌江连天的水色依旧环绕。

  “三妹。”少年开口,许些嘶哑 ,“没事吧?”

  “我没事的,二哥。”杨婵答到,她抱膝坐着,目光注视着扑入水潭的那束粼光,她勾了勾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杨戬看不见的笑。那道光没入水中又消失不见,潜入水底又翻江倒海,挣扎着欲一箭穿云。

  

  是天边倒映在水底,层层叠叠纠缠不休的云山。

  兄妹的问答自逃亡以来都如此简洁,不是不欲安慰仅存的血肉之亲,而是相顾无言,切肤之痛深入骨髓,清晰地对方都能轻易感知。

  轻舟几转,一身的沉重不知如何抛却。逆流而上,却无法冲刷满身血腥。

  暮色沉沉,几经盘旋终是落了地。山也朦朦,水也笼着雾气,在山缭水绕的烟雨朦胧中似散还聚。兄妹对视一下,便明了了对方想法。

  

  不能停。

  雨夜好赶路,只是不知归途何方。

  

  兄妹两个不知要去哪里,哪里才能躲开天罗地网,哪里才能一雪家仇,偌大的江河湖海,却尽是魑魅魍魉。若不幸行到水穷处,便坐看来云不起,金乌西坠。

  兄妹两个换着划船,水路虽不如陆上便捷,但胜在风平浪静,倒也不慢。天光微现,便见岸边有了影影绰绰的村落。

  

  刚刚虎口逃生,便不眠不休地赶路,纵使有仙家血脉,也有疲惫的时候。

  杨婵明显慢了下来,杨戬接过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犹豫了一下,终是强笑着,说三妹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还是笑不出来,那日杨家的一把火燃到了胸腔,烧得咽口腥甜,目眦欲裂。“好啊。”杨家妹妹轻快地答道,是故作轻松也好,是心怀希望也好,杨戬将满腔苦涩决绝咽下,他也不忍再教三妹强颜欢笑。

  

  有时候,掩饰痛苦比掩饰厌恶更加痛苦。 

  舴艋不知愁,一日渡三洲。

  

  遥遥的渡口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看时近,去时远,临近晌午,才距烟火人家更近了些。不知外来的船能否靠在本庄的渡口,不欲坏了人家的规矩,杨戬驾轻就熟,寻了处合适的地方,便下了船,与杨婵相依着,朝村落走去。

  未近其村,便得其语。噼辣啪辣的鞭炮响得正起劲,放眼望去一派红火,一派热闹,闹地整个村庄都沸沸扬扬。杨家兄妹对视一眼,方才明了。

  过年了。

  一时间怔然,不知不觉,竟已逃亡半年。

  

  没什么时间去感伤,最初的悲伤绝望捱过,只剩满腔怒火。恍恍惚惚地晃进村口,却也恍然不知所措,路上打了柴,打了猎,有些自己用掉了,有些卖掉换些旧衣裳,虽不美观,可也能凑合着过去。

  活下去,在围观的诸神眼中便是一件幸事,可杨戬不信,把它当做一件必然的事。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母亲救出来。即使这事荒诞不经?

  

  嘲讽地笑了笑,却不知在笑谁没有自知之明。在新年的关口,村子来了对兄妹,不知从何处流落至此,衣衫虽然褴褛,脸上却是白白净净的,从眉眼细细看去,也是格外精致的一对小儿女。

  村里大多数人只是观望着,无声无息,整个村子,除了鞭炮声声,竟无人多语。

  大一些的少年,瘦瘦高高的,低垂着头,肩上的柴换了手提,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握住了杨婵。年关嘛,总有天上的闲神被交代了任务,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暗喜来考察人间,或带着私心,或借机偷闲,保不准就能撞上杨家兄妹。家家户户的灶王爷也需得留意,虽说他们没有知晓此事的权利,但难保天庭铁了心,不顾面子也要将他们这两个妖孽捉拿归案。

  

  最好的打算还是避开一路的山庄村落,一路向北,去山林里躲过这段时间。再不然,沿水路找条商船,随着他们来往神州大地,沿途寻仙问道。

  但也不急。

  

  杨戬低头看了一眼安静走在他身边的杨婵,她反手握住他,轻轻地捏了捏,示意不要紧,她也会注意。

  

  母亲要他保护好妹妹,然后逃。 

  

  可他们能够逃到哪里。杨戬苦笑,眼中的光却是丝毫未减,活着,只是前提,他想救母,也想报仇,可他现在只能如丧家之犬,拖累着杨婵陪他一起苟且。

  

  掂了掂手中不轻的重量,卖掉倒也能换点年货,这小姑娘,倒是有段时间没吃到什么甜食了。

  “二哥。”看到杨戬的动作,杨婵便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索性拉住了他空出的一只胳膊,无奈道;“你怎么老是想着我啊,我又不是几岁的娃娃了,还是换点钱,留着不备之时吧。”

  杨戬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觉心头涨涨的,揉了揉杨婵的小脑袋,偏过去不看她,哽着喉咙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暗自发下不知多少个誓,有时觉得命运眷顾,有时却觉得造化弄人,欠三妹的欠母亲的,他终是一直记得的,多年以后,想要偿还,却不知从何说起,迷迷糊糊中似水流年,少年心性终是渐行渐远。

  

  收留他们的是位好心的大爷,家里穷,徒有四壁,也幸得只有他一人,虽说日子过得形单影只,却也能够应付过去。

  到了年关,家家腊酒鸡豚,肉酒飘香,惹得农家小院,年味浓厚,喜庆异常,更显刘大爷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也正是如此,才教他可怜这俩逃亡的娃——无故征兵,杨家不听从,便教那官兵灭了满门,唯独这两小儿逃了出来,从此流落天涯——据杨婵说是这样的。


       相似的经历,相近的命运,让刘大爷感慨万分,他便是因为早年的战火,妻离子散,流落至此,本姓刘,却在孙家庄安了家。

  柴垛积满了院子,想必刘大爷也是以此某生,并不缺杨家兄妹的枯柴,半是不忍半是可怜,他将零散的铜板摊在手上,一枚枚摸给杨戬。

  

  “爷爷……太多了。”杨婵自小便善良的人,如今四方游荡,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哪里又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素未逢面的恩惠。

  “我再帮您多打几天柴吧。”一直默不啃声的杨戬忽然开了口,如果说起初他还对灌江口的同乡抱有一丝希望,如今他却是格外珍惜路遇者的善意。

  

  并非世风日下,只是遇上了不古的人心。是不知者无罪,还是知情者同诛,在冥冥之中,颠覆三界的掌权者已经开始思考天道真正的规律。

  先不管之后的风雨怎样大作,此时刘大爷却是喜欢得紧,巷中儿女双全的人家红红火火,更是衬得他凄凉恍惚,如今的却是来了陪伴他的娃,让他如何能不欢喜,随即便张罗起来,准备过一个像样的新年。

  隔壁的大娘闻声也跟了过来,先是和刘大爷一样叹息了会儿苦命的兄妹,随即将带来的吃食分给他们,还有不穿的旧衣裳。

  

  当然,杨戬选择留下,也自是有他的考虑,杨婵知道,也不多问,只是帮衬着老大爷打扫打扫庭院,做做最基本的扫除。

  杨戬拿了砍刀,也不走大道,在巷中寻了条小路便上了山,去打够今天的柴火。

  临走前大爷借邻家的灶台煮了顿饭,喝着久违的暖粥,心中被烈火焚烧的坚冰,似乎都融化了些许。

  或许人间值得呢?被剥夺被压榨被出卖的所有,在杨戬看来似乎也不再那么不可饶恕。

  投之于木瓜,报之于琼浆。似乎有一粒种子埋下,从此生根发芽。

  

  但杨戬不知,依旧重复着劈砍的动作,小心翼翼熟悉着体内陌生的法力。不敢轻易操作,担心引来天兵天将;又不甘舍着一身法力不用,荒废母亲的心血。

  不知不觉间,夜将近。林间涌起了寒雾,由手指到小臂,皆是酸疼,腰也僵硬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杨戬拢起手指哈了一口气,法力没有丝毫进展,柴堆也到了他能负担的极限。

  轻轻叹了气,回吧。在杨婵看不见的地方,杨戬也不愿表露出无力感。将疲倦敛入眉峰,再次抬头依然是一惯的淡然。正要将柴堆扛上肩,却在一瞬间听到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不说身为神,即便是人,潜力也是无穷的。这些天的磨炼更使杨戬机敏异常,当即翻身滚地,灵巧地避开了不寻常声音的来源。

  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枯叶上缓慢移动,不欲暴露自己的踪迹,却也行进地趾高气扬。声音越来越近,杨戬胆识已不可同日而语,比起初出灌江的一昧躲藏,现在的他更趋于对未知的探寻。不管是民间传说还是古籍篆刻,寻仙求师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虽只有一瞬,但杨戬时机把握地妙,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得以一窥真容。

  似蛇非蛇,鳞片加身,头顶似有角。

  那时的杨戬见识还太少,只是在隐隐约约中,感觉似乎是蛟龙一样的东西。后来他的武器咂咂嘴,说杨戬原来我们缘分不浅,早就见过面。彼时杨戬嘴角勾了勾,也不说破他不入眼的勾当,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便随他畅想。缘分也好宿命也罢,若是命中注定,不管人神鬼妖,总会想办法相遇。

  杨戬不知此物深浅,那似蛇又龙的东西行进也也是飞快,杨戬不欲在这个关头深究,便挑了小路,速速下了山。入村已然是深夜,与白日里的热闹不同,入夜的村庄则是别样的安静,并非祥和,而是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凝重。

  杨家兄妹一路上没少遇上些仙踪神迹,妖邪当道,若是起初对一些民间传言还将信将疑,如今却是丝毫不敢大意。

  杨戬见状,也不觉双肩的麻木疼痛有多少难以忍耐,加快了步子却不显慌张,保持着一定的节奏向刘大爷家走去。

  一条小路直通门口隐约的灯光,不浓不淡的夜色笼罩着不大村落,杨戬心下有疑,手背到身后,暗暗握紧了斧柄。近了些,模模糊糊的油灯才隐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婵。

  直到对上杨婵有些担忧的眼神,杨戬才真正松了口气。妖鬼集天地灵气,自然变化多端,又敢于在人前现身的,心思便更加灵透,随意变化便能轻易瞒过涉世未深的杨家兄妹。杨戬不是没被骗过,此时更是风声鹤唳,但妖终究是妖,一双人类的眼睛,是无论如何演不自然的——直至此时,他还是不愿承认所谓神的身份。

  若天下诸神皆是那般面孔,他便不觉得这敬神有什么可取之处。

  也因此,在刘大爷虔诚地膜拜鬼神之时,他与杨婵躲在暗处,也只是冷冷看着,甚至想出言质问,为何虔诚的信徒不被保佑,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为何无辜者惨遭屠杀,血染山河:又为何仗势欺人者步步高升,而乐善好施者暴尸街头。

  他有太多想弄明白的事,好像后来也差不多清楚了,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此刻他仇视的旧路,他那时欲细想如今的思绪,却是纷乱嘈杂成一团,钝钝地不知为何而痛。

  也或许是他自己所了解的,只是难以逼迫自己再去回味了。

  总之此后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他一概不知,他此时法力微弱,修习摸不透门路,却被年少轻狂全副武装。

  

  一只烛火,莹莹之光,却是异常的明亮温暖,细细看去,竟是喜烛中的一只。

  杨戬杨婵二人颇为讶异,只有一间柴房的刘大爷,连张像样的床铺都没有,竟会珍藏着喜烛。被定定地盯了一会儿,刘大爷摸了摸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眼神不变,注视微弱却坚定燃着的烛光,喃喃道:“是孙老头他家姑娘送我的……本来打算开春嫁人用的,只是……可惜了,那是个好姑娘啊,时不时会来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东西了,也总给我送一份过来,只是可惜了……”

  年关了,天自然是冷地紧,刘大爷随手扯了把枯草,燃起火堆御寒,枯叶挑逗着高燃的喜烛,微光扭曲处,却是无尽的凄凉。

  此时控制着柴堆的是杨戬,肆意的火苗舔舐着他微微蜷起的额发,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和凹凸有致的墙壁一样冰冷,紧绷,不容置喙。杨婵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什么,一切皆成定局,再多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有心人一夜无眠,无心者一夜无梦。

  天光熹微,便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伴着吵闹嘈杂的人声,好不热闹。街里巷中,各色的声音无视纸糊的窗子,清晰地直达人脑。

  

  杨婵便是被这声音吵醒的,身下无物,倚靠的柴垛此时也有些硌人。略略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屋中只剩她一个人。暗自懊恼,急忙起身,她二哥的外衣却是从她身上滑下来,心知杨戬没有上山,她才安定了些,便着手打扫屋子,将昨夜燃尽的凄苦郁愤伴着灰烬一股脑清出庭院。

  才出栅栏围成的院墙,便听见那热闹的声音渐行渐近。果真是两行排着队的村民,虽一路吹吹打打,却面无喜色,步履沉重。

  是她熟悉的神色,沉静的哀痛,无声的葬歌。就像父亲和大哥惨遭毒手,她与杨戬奔逃未定,彻骨的悲伤却无法流露,在对方的背后张牙舞爪,将两颗支离破碎的心撕扯地鲜血淋漓。

  她想问,又担心的自己的举动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自身难保之人,又有什么资格给予他人希望。

  

  在她犹豫不决时,一行人早已走远,喜庆的调子,却唱出了无能为力的悲伤。

  杨婵远远地望着远去的人影,手下意识地攥紧衣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怅惘终是抓住了她。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行装,说是要住几天,但他们始终不敢在同一个地方耽搁太久。略略整理一下,过了正午,兄妹二人差不多就该启程了。

  这时杨戬也正好回来,不知他去了哪里,惹了一身的晨雾。

  杨婵看过去,没有太过诧异,在逃亡的路上,他们兄妹两个一直以来有这样的习惯,杨戬总是早起一段时间,探路也好,打猎也罢,有时甚至只是趁着有空余时间感知一下时有时无的法力。

  仿佛只有这样,杨戬才会心安一些。

 

  此时此刻,杨戬显得有些沉闷,虽说一直以来两人间的气氛都是压抑的,但凭着兄妹之间的默契,杨婵敏锐感受到了杨戬不佳的心情。

  一个眼神交换,没等她问,杨戬便主动交代了刘大爷的去处。

  祭奠,一年一次的。

  杨婵安静地听着,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杨戬面色不对,沉闷下是起伏的犹豫。然后她就听见他说道:

  “祭品,就是孙姑娘。”

  

  杨婵愣住了,人做祭品?这是祭神,还是供妖?

  她依然在睡梦中时,杨戬显然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里祭的,真的是妖,就是保一方平安,却要以活人饱腹的恶妖。

  其实是神是妖,这里的村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神应该庇佑一方,若是要吃人,就是妖魔。

  

  杨婵听完也如杨戬一般沉默下来。

  被口口声声叫做妖孽,他们自然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但若说起有什么,他们却也是不明所以,不过是糊里糊涂罢了,不论是他们还是诸神。

  

  刘大爷,也随着乡里人一起,去送别孙姑娘,村里人不好直接以恶妖相对,只叫做河神,但不论表面还是内心,都是憎惧胜过感激。

  一年一个女子,这河神还挑口,非闺中女子不收。杨戬想想也知道,这妖是要女子的精魄来助他修炼,却不是单纯为了人肉。

  

  心照不宣的兄妹打点好了行装,打算不告而别,免得天庭的人追来,找不见人,便对刘大爷下手。

  

  孙姑娘的事情他们管不了,如果是瑶姬,他们母亲,大约能够降妖除魔,可他们,在天兵天将的追捕下如丧家之犬,又如何做到挺身而出。

  兄妹一路不语,心里都不太舒服,只是埋头赶路。不久就见了他们的小舟,只是舟边赫然就是摆开了场面,开始祭奠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本就不宽的岸边,此时更是拥挤。

  

  孙姑娘抽泣着,周围空荡荡的,人们自觉散到一旁,垂着头不言不语,纵使可怜万分,也不得不硬下心肠,送羊羔入虎口,换取一个村子的存活。

  孙姑娘的身侧只有一人,自然便是打扮她的母亲。村里人观念极重,即便是走,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她很用心,红肿着眼睛,一丝不苟地为自己的女儿抹着腮红,却在最后关头,绷不住歇斯底里起来。协商时是一回事,不幸被抽中了又是一回事,此时已成定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哪个母亲可以亲手送孩子走上死路,哪怕歇斯底里,哪怕声泪俱下,也要去改变所谓的命数。

  可不是所有的撕心裂肺都可以改变既定的结局。

  

  眼看着姑娘被绑上木筏,眼看着姑娘的母亲强跟一步跌入水中,眼看着乱糟糟的人群挤作一团,争着救人。此时不适合兄妹俩离开,可杨婵的眼泪却是忍不住了。

  躲在一旁,也抵不过无力哭喊,伴随着几声“造孽”冲击着耳膜,杨婵死死咬住嘴唇,眼底含着泪,克制着自己不冲出去。

  

  “二哥,”杨婵尽最大努力保持声音不那么颤,提出用自己去换孙姑娘的想法,“二哥你明白的,我们怎么能……就这样看着……”

  谁知在杨婵还没有接着说下去,杨戬便一把拽住了她,沉沉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像深潭般平静,却波涛汹涌。“我去。”近几个月的磨练。杨戬手劲很大,捏的杨婵手臂生疼。

  见杨婵还想说些什么,杨戬忽然笑了笑,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勉强,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甚至有些……自信?

  有些无奈,他说:“若是你去,我自然也不会同意,三妹,不必再说些什么了。”


  


  河边的众人经这么一闹,祭祀也被耽搁了进程。孙姑娘发髻凌乱,眼眶红肿,跪坐在一旁,竭力安慰着失了神智的母亲。抓阄选择每年的祭品,已然成了村子不成文的规定。要一个小姑娘在这种时候多么镇定显然不可能,坦然接受现实,不去做令人为难的挣扎,已经大大超出了村民的期望。  

  毕竟,这是一条人命:毕竟,这是自私的抉择。

  所以当他们听说杨家兄妹的意思时,当即便拒绝了。这本是他们村子自己的冤孽,招来食人血肉的妖魔,怎么说也不该连累到他人,况且还是两个孩子,本就坎坷流落,身世凄惨的孩子。

  可听说他们会些法术时,村民又犹豫起来。

  这个村子快要荒废了。

  此妖初来时,能跑的都跑了,老弱病残以及幼儿,却是被一场饥荒留在了这个荒僻的村落,依靠打渔为生,年年交出正值年华的少女,熬过几年后,这个孕育了几代人的村庄,终是撑不下去了。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高人相助,这个村子,是不是能有一线存活的希望呢?毕竟,这里还有着这么多的婴儿渴望长大,这么多女孩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对镜红妆,期盼爱上一个人,也渴望着被人所爱。

  多少年后,杨戬在阴暗的殿堂独坐着,耳边依稀是孙姑娘微微沙哑的嗓音。

  “若说希望……我只想着,如果有一天村子里的人不再受到河神的保佑,也能平安喜乐,就是人间天堂了。”

  “或者说,能有个真正的神,认真地看一眼我们,我们这些没有太多贡品,只有虔诚的子民。”

  

  ……并不是很远的将来,他便做到了。并非一个,而是千千万万,世世代代,流传不绝。

  

  

  几番解释,时间再也耽搁不起,村民淳朴,说若是连累这俩兄妹,咱们就和那妖孽拼了。被逼到最后,所牵挂的一切由赌注变成了祭品,背水一战的勇气油然而生。

  扯下随手扎起的头发,鎏金色的卷发散了一肩,虽不及腰,却也覆后背。不柔软,却在正午暖阳的沐浴熠熠生辉,散发着千年不散的微芒。杨戬一脸自然地任杨婵打扮,同时也不忘交代她接下来如何行事。

  

  杨婵一面听着,一面扳着她二哥的下巴,盯着不输于她所见任何人的一张脸,认真考虑着该如何下手。好在那时的杨戬不大,棱角未像担任司法天神后那样分明,稍施粉黛便足以伪装成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可之后不明真相的杨婵,曾一度怀疑杨戬某些更为重要的棱角,已经在天庭的软硬兼施的收拢打压中,磨平了。

  额黄面靥也是略略施加,火候掌握非常有度。不是杨婵不愿借此机会好好打趣一下兄长,只是天地精华仿佛在此刻都集于杨戬一身,风花雪月比不过眉眼星辰,冰肌玉骨也远胜雪落长山,多一笔点缀,都是亵渎。

  

  “二哥,好了。”左看右看看不出还有哪里不妥,杨婵让杨戬自己照下水面,杨戬却摆手说不用了,他信得过三妹。杨婵嘟嘟囔囔说看一下嘛,不怕我把你化成丑八怪,杨戬笑着说不怕,那你便是丑八怪的妹妹,二人便就此打闹起来,压抑一路的沉闷气氛,终于开始有了缓和,他们终于愿意走出来,拾起彼此的勇气和信心。

  村里人应他们的要求回去了,杨戬似乎有些不适应杨婵上的眼妆,不住地眨着眼睛,却也示意杨婵该走了。杨婵在此刻收起了笑脸,再有多少担心,也只能先做离开的打算。

  转而行船的一瞬,杨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不知多少情绪藏在中间,一如方才闭眼上妆时他颤动的睫毛,密密地,很好看,却掩藏了不少的秘密。

  

  后来的后来,杨婵才逐渐读懂那些思绪,幸而南山犹在,北海犹存。

  

  

  杨戬顺着村里人指明的方向划去,他并不是来送死,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目的是救人,他有信心。

  水面极静,静得不同寻常,静地惊心动魄。

  须而便是波涛汹涌,潭底出龙。“河神”不愧是“河神”,面目狰狞,身如巨蜥,不知何方神圣。“河神”毫不含糊,几个翻身腾空间便冲向杨戬,大有一口吞云的气势。

  杨戬此时却是不慌不忙,抬指抹过额间,浮现的鎏金纹路便于此凝成流云,流转几个周天的法力喷薄而出。一时间白光大作,强大的法力不分敌友,将附近的山石炸了个粉碎。杨戬也因此被产生的气流推翻,整个人被掀进了水里。

  

  伤没伤到河神?杨戬不管。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法子,杨戬本就没指望这天眼能发挥出什么作用。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却是没有什么力气再考虑成功与否了。

  突如其来的水涌进了鼻腔,灌满了肺。视线暗了下来,杨戬也没有放弃挣扎。杨婵在等他,在渡口等他。若是……若是天黑前他没能回去,就一路向北,去更前面等他,一定要等到他。

  

  一昏一暗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林间那只蛟龙,如鱼入水,在杨戬的眼前划过一道模糊的黑线。杨戬不认为自己会输,天眼的力量能招来天兵的追捕,他很确信这一点。不然,在之前的逃亡路上,他也不会在动用天眼的力量后,遭到更猛烈的追杀。

  等到天兵追来时,杨婵应该离开了,而“河神”却不会离开,没有得到祭品,他会复仇,但有杨戬这莫名的一手,他却会迟疑,会犹豫,便和天兵撞了个正着……杨戬相信纵使天庭无道,却不会对下界的妖魔坐视不理。这样,孙家庄便得救了。

  而他们的去向,孙家庄每个人都知道,一路向南。谁又能知道,杨婵原路返回,棋行险招,去寻昆仑。

  

  一箭双雕。一手好棋。

  杨戬呢?

  没有听说哪个神仙是淹死的。他有法力,只是不会用。多试几次,早已暴露行踪,也不用再做无谓的担心。脱险以后,他便一路向南,将天庭引入歧途。

  

  杨戬直觉已经接近了水面,却在将要探出水面的一瞬又被卷入了水底。

  

  至于后来发觉掳走他的是三首蛟,还被三首蛟发现是男的后一顿嫌弃,等等乌龙就不必再提,几经曲折才和杨婵相见,拜师学艺什么的更是后话。只是千禧年过后的又一个新年,杨戬与杨婵重返逃亡途遇的小村,才发现早已变了人间。

  

  这时的他们已经不会再因为种种难言的矛盾针锋相对,说着自己都觉得疼的话努力去刺伤对方。年味淡了,街角小巷却是酝酿着一整年的喜庆安康,红火的贴纸漂亮,温暖的火光揪心。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杨婵常常想起杨戬最后的眼神,想了又觉得痛,不想却觉得经历的一切了无意义。怨过恨过反目相对过,所幸她最终还是理解了她的二哥。

  杨戬,根本从未变过。

  那些棱棱角角,一点也没有被消磨。

   

  烤红薯的香味在昏暗的路灯里酝酿,腮边的红泪,遗落千年,也终于走到了终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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