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落颗星

一只饱经风霜的海豹罢了( ´◔ ‸◔`)
想要专注于故事本身,一个故事所能拥有的全部可能,一个角色在不同故事中所能拥有的一切

【戬独】渡川

#中元节祭文(?)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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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了孟婆汤,醒了前尘梦,断了今生果,忘了浮生沉。

沉静的河水自桥下汩汩而过,周遭灰蒙处处,浓雾吞涌着哀怨不绝的孤魂野鬼,而戾气孽障低徊着 ,沉吟着,倾诉着余生不尽的蚀骨之痛。

一只小舟遥遥,血黄色的河水安静地淌开,荡出浮着血沫的涟漪。

船尾是一安静的女子,神情凄惶,面容憔悴。腥风阵阵,抚弄过她微乱的鬓角,又不肯离去,将阴冷的气息缠绵在耳边,尖泣哀嚎,幽怨异常。

女子蜷起身子,却听那嘶嘶毒鸣,萦绕于耳际,又低回婉转,于灵台徘徊,钻皮入骨,不绝脑际,尖厉凄绝,挑逗着颤栗的神经。

往生种种如怨如诉尽数浮现,一会儿是那温润低语,轻声安抚,一会儿是那凌厉眼眸,无情厮杀。她翻袖祭灯,余一片猩红;他侧身出枪,然后山崩地裂,黑夜稠浓。

她呜咽一声,更深更紧地缩起身子,而寒意如绸,紧紧地包裹,剥皮扒骨,缓慢深入,不生不死的彻骨悲寂,尽数刺入此身。

野渡无人舟自横,只此舟非彼舟,此舟有人渡。

立在船头一角的瘦削身影微微一动,似有所感,回眸与船尾遥望。

漆黑的双眸与周遭融为一体,眼波与浓雾沉沉浮浮。

舟下有物,蛇虫满布,撕咬缠绵,不曾有终。舟身骤然一震,女子猝不及防,眼见舟身倾覆,几欲合身投江。

前一瞬仍伫立不动,后一霎已至舟头。船身陡然回转,此时舟尾是头,头处归尾。渡者如亡灵,黄泉路后,动随心念,人间的计时从此无用。

渡者黑袍加身,面容沉静,模糊不清。

“姑娘留心,忘川之下,罪大恶极,枯骨遍布。”

惊魂未定的女子抬头,茫然望着船家,阴风退却,孤鬼犹哭。

“姑娘非人非仙,非生非灭,何故临于忘川。”嗓音低沉,却如清风拂杨柳,杨柳撞冰清。

“我找我二哥。”忽然想起来了。忽然想哭了。

心脏骤然一痛,一收一缩都剥离着血脉,淋漓不止,惨痛突然其来,杨婵伏身捂住胸口,哽咽不能声。

血黄的水面泛起血泡,周遭仿佛入了滚水,翻腾蒸煮着一河恶鬼怨灵。

两方彼岸的曼珠沙华悄然绽放,随着血丝般的花瓣逐渐剥离心脏,绝厉的惨叫声乍起不休。

杨婵惊恐万状,目光下意识移向渡者,渡者听闻此声,瞳孔只一缩,一瞬便恢复古井无波。

“你二哥,是凡人?是已死之人?是罪不容诛之人?还是永坠地狱之人?”

漠然无波的声声质问入耳,杨婵忽地激愤起来。

他是大英雄,是真正的神,是万生膜拜的圣明!

千回百转的话梗在喉咙,曾在心底临摹一千次一万次的话语在此时却无法脱口而出。

入川忘梦,万事皆休,苦怨休得提,嗔恨人自负。

千千万万次的绝望如蚁噬骨,哭声喑哑了喉咙,嘴角抽搐着,哆嗦着,却咿呀着无法成声。

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说出来,说给所有人听,告诉三界众生,他是他们信仰的神明。

怎奈口不能声。

她惶恐地绝望着,望着迷雾中模糊的面容却不能回复。她终于放声大哭,哭尽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悔恨,却再也哭不回正午为她拭汗,半夜哄她入眠的二哥。

渡者无声揽她入怀,黑曜石般的双目此刻如繁星璀璨,冰蓝色的法力四涌,将蔓延至舟边的赤丝一一击溃,直至神灭魂散。

“不久前是个青年,我问他非人非妖,来此何干,他说他弄丢了舅舅,我问了一样的问题,他答不出,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我安慰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便是魂飞魄散,大罗神仙便可以救得。”

“他张了张嘴,眼泪流到腮边,说救不得。”

“我说那便强转因果,逆转时空,给那人几分选择。”

“他怔了怔,说都一样。”

“我掉舟转头,说没办法了,你回去吧。”

杨婵楞住了,她微微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渡者,她没有料到,沉香竟然,也瞒着她自戕。

渡者低低地笑了,随后漫声道:

“非妖非仙,一旦自戕,九天十地,无可安身。”

“他的舅舅,真是害人不浅。”

“如此观之,你的二哥,也并非善类,累你及此。”

用此种方法寻已故之人,不是无能,便是情深之至,欲狂欲癫,这是第几个了?

渡者唤来玄扇,扇身化作三尖两刃,在河底彼岸,大肆屠杀,怨灵夹道,避无可避,生死之间,只作鬼哭狼嚎。

杨婵恍若未见。

“再前不久,是只小狐狸,她蹲在码头,哭了很久,灵秀的一张脸都给哭花了。”

“我问她为何而哭,她说她找不到爹爹。”

“我说你不能渡川,如何去找?”

“她说不知道,她没有想过,我便问了相同的问题——她只是哭,却什么也不说。”

“还有个同你一般的龙族女子,神色凄绝,似痴似癫,说寻真君”

“再再之前是四个妖族汉子,肝肠寸断,声嘶力竭,要找二爷。”

舟在忘川逆流,执拗而淡然的回溯激起舟身的阵阵颤栗,以及川下亡魂的妒忌怨恨,百般阻扰。

此时忘川之水沸腾翻滚,咕嘟咕嘟冒着血黄色的大泡。鬼妖凄厉地痛叫,嘶哑着喉咙,抓挖着舟底,即使指骨寸断,即使皮肉翻卷。

血黄的河,血红的天,血腥的风,血色的虫蛇,以及白色的小舟,黑色的人影。

埋在他的胸前,杨婵默默地流泪,渡者说完了话,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阴风怒号,花丝摇曳,千万断肢残臂拖曳着小舟,却无法阻挡它的归程。

血淋淋的股掌攀上舟尾,饿鬼浮出川面,渡者察觉到杨婵一瞬的惊慌,搂紧后轻声安抚。

“不怕,我不允任何人伤害……你。”渡者说。

忘川河水逐渐腐蚀着小舟,尖酸的惨叫声声不绝,他捂住杨婵的耳朵,依旧柔声安慰,黝黑的双眸泛不起任何波澜,也抹不掉与生俱来的温柔,平静而从容地注视着已故的万千生灵。

周身惨如地狱,小舟巍然不动。

杨婵怔忪地望着渡者,似见故人。

不管如何危险都能护住你,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相信你,即使犯下弥天大错,天地不容,也要为了你,拼了此身所负去强改那天纲——

——二哥,是你吗?

面颊灼痛,不知是突然降临的血雨腐蚀了肌肤,还是悔痛的心泪灼伤了颧骨。

天地含悲,在腥风血雨中,过往不再的人泪如雨下。淋漓的地狱,唯有这狂风暴雨中的一舟一人,凝聚着无可比拟的温润与慰藉,抚慰着无可凭借,悲悔满胸的内心。

舟身一顿,杨婵猛然发觉,本是无尽的忘川,忽然到了尽头。

走过黄泉路,从此莫回头。上了奈何桥,一步三里任逍遥。

杨婵未觉,身形恍然一动,再次回神,竟已至桥中,草棚依旧,孟婆枯坐着,守着青黄的汤药,静候。

脚下不再漂浮,青石铺就的桥板,似与人间相连,遥遥迢迢,倒走黄泉路。

“姑娘,喝下这碗汤,忘掉那个人,归来。”孟婆低低地开口,奈何桥上,众生平等,神佛不复。

回去?不再有凄惨痛绝的喊叫,不复红与黑两色交织的河川,山明水澈,倥偬郁青,不再有逼人发疯的炼狱惨景,不再有铁蛇铜犬的疯狂撕咬——青山绿水,烟火神仙,回去,只要顺着黄泉路回去。

可那怎么可能。

那是她的二哥啊,为她掏心掏肺,相依千年的哥哥啊。

杨婵竭力呼唤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无边的恐惧疯狂地涌上心头,仿佛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的二哥万劫不复。

二哥,二哥!跟我回去,求你跟我回去!

撕心裂肺,椎心泣血,却无声。

她楞楞地看着渡者的身影远去,不能动,亦不可言。

渡人者不自渡,成人者却自成。

那袭黑衣下了桥,弃了舟,只身入了忘川。

忘川水腥秽,真正步入其中方觉尽是血水。粘稠无比的河水逐渐没过脚踝,双膝,大腿,直至腰间。

汤火之毒,酷裂之痛,饿鬼饥馑之撕咬,畜生屠宰之冤魂,尽投其中。

川中恶鬼喜极而泣的撕叫刺痛了耳膜,无数鲜血淋漓的断肢残臂攀上渡者腰间,骨爪至处黑衣浸透,鲜血蔓延。

铁蛇铜狗撕咬着渡者浸在河中的下身,噬骨之声咔嚓不断,令人颤栗,毁天灭地的绝望铺天盖地,杨婵喊到喉咙撕裂,嘴角泌血,也换不回渡者的回望。

渡者平静异常,那是三千年战鼓不休,披甲执戈的骇人气势,也是运筹千年,算无遗策的成局在心。

渡者低吟着,四散的法力忽而荡开,修补着地狱的裂缝残垣,落下千年谋算的最后一笔。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阴炽盛。

低沉的蛊惑于河底岸边嘲讽着升起,影影绰绰的鬼影在尖酸地哭笑着世态炎凉。

生苦,天赐的神目,是渊源也是冤缘。因它家破人亡,流离半生,也因它死里逃生,几战成名。

老苦,无老无终,不死不生,不愿与道貌岸然的神仙同流合污,便注定与天纲纠缠终生,不死不休。

病苦,十大酷刑,修仙剜骨,却生生铸就了肉身成圣,三界战神之名。

死苦,在最艰难的阶段,荆棘遍布,不求生,亦不敢死。

爱别离,十日尽出,那日太过耀眼,辉然如梦似幻,此后希冀永坠深海,不见日天。

怨憎恚,亲手毁掉自己的誓言,怨恨憎恶便有情可原,竭力说服自己不去想,可依旧痛到无以复加。是他温柔恍若三月春风,也是他锋芒凌厉万折不摧。

求不得,救母还是弑母,三千年的兄妹毁于一旦,兄弟反目成仇,与血浓于水的骨肉拼个我死你生。

五阴炽盛,有果有因,于因成果,起造诸业,因行迁流不定,起惑诸业,百世流转,终将抵偿。

难以言之的哭乐悲喜临覆天地华宇,彻悲彻喜间一切冤魂归于沉寂,自愧如是,何种怨痛敢与此人比肩?又有何种心性与功绩可以盖过此人?

杨戬。杨戬。

孟婆咀嚼着这个名字,掰开杨婵颤抖不已的下颚,将汤药尽数灌下,眼泪合着洒出的汤汁打湿衣襟,无可转圜的悲哀悔恨从此忘却。

孟婆低叹一声,不远处的身影依稀可见,寂寥,强大,千夫所指,百折仍坚。

川水上涨,渐没至肩,此时席卷河岸诸地的纯粹法力相聚涌起,合抱成团,影幢的鬼影被强劲的力道尽数撕裂,又祭之于天。

杨戬昂首,一任稀零的血丝飘落于面,天目洞张,虚空浓雾翻涌之处五色斑斓,补天石的光辉一如既往耀目夺灿。

逆天而行,业力横生,注定有人要付出代价,而代价付出的那刻,自己便替命运做出了选择。
苦谓之苦,不过庸人自扰。

杨戬微微勾起唇角,天眼大盛,光华流转间,终于回头望向伏在孟婆膝间沉睡的杨婵。
凌乱的鬓发,红肿的双眼。

三妹,在最后的时刻,杨戬动唇唤起念了几千年的字眼,唇齿留恋,背影决绝。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极阴极阳,交汇相通,是以封存,寂灭无生。

川水续涨,奈何桥随水高,孤鬼冤魂,厉鬼饿殍,随风。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亦弗居,是以不去。

鬼门闭后,天高云淡,海晏河清。

犹在昏睡的杨婵似有所感,心口一痛,好似被剜去一块,她紧了紧柳眉,口中念念有词。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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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周遭血湖惑影,有你在身边内心就风平浪静。

三妹他们都没有忘记二哥,如果忘记他曾做过的一切,这个世界就真的太残忍了。

回不来了,真的没有办法了(无力感……)
但功亦弗居,是以不去。

一点都不虐。明明是暖心强大无所不能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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